她说,老街早就不是从前的老街了。我无可厚非地点点头。
从小就住在这条老街里,我是听着邻居们对她的议论长大的。她在这街巷里住了一辈子,逼仄的街道越来越宽,拓宽到她的小院中,车辆带走了老伴和不愿拘在这里的儿女。儿女迁走时她也并不恼怒,只是把掉落到墙角的全家福的照片捡了起来,装上一副精致的相框,悬在光秃秃的墙上,小心翼翼地发着光亮。
那时年幼的我,看着她钝涩的眼中泛起的泪光,心里有些难过。
从那日开始,她便每天搬着板凳挪到院门口坐着,看着家门口门庭若市、车水马龙,看着穿着时髦的少女们嘁嘁喳喳着走进一家从没见过的“老字号”,看着各地的游客对她的院门打起闪光。有人或是出于好意,会跟她搭上两句话,得到的却只是一句不明不白的“老街早就不是从前的老街了。”她的神情倦怠万分,老眼昏花模糊,有如她家中总是飘着雪花的老电视机,固执地不去接受外界的信号,停留在黑白中至死方休。
后来,我搬出了老街。在外求学的几年里,听闻她患了脑癌,却没有听街坊的话住进医院,仍是在那冰冷的风口坐着。我抬头看看窗外光秃秃的梧桐——冬天到了,叶子也要落光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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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孩子的笑容是多么的美啊,只是为什么意识的那么晚,那么晚呢?
“奶奶笑得也很美啊!”孩子突然喊道。
周围的人都惊异地抬起头。冬日的下午,金色的阳光已经开始发红,照在她苍白又苍老的脸上也没有红润半分,可那脸庞上绽开的、深深的纹路,分明蕴含着深深的快乐与幸福。
她的面容绝对称不上俊美,饱经风霜一辈子甚至狰狞地发狠,只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所有的人,所有的事,所有在街上嬉戏的孩子,日益繁华却依旧带着古韵的老街,她阴冷潮湿的小院,叫卖的小贩,笑容美丽的少女,似乎都能得到冬日的馈赠与眷恋。
透过她家小院梧桐的枝桠,干燥的阳光刺得她心里有些痒。她突然觉得,生命原是那么美丽。
到了后来,她终究是没逃过深冬的风雪,死在了走向老街的路上。她倒下的那一刻,人们看到了她眼角的笑意。
有人说,她是要去找那个送她窗花的孩子,也有人说,她要去自己儿女的家里看看,但是这一切也都不复重要了,因为从那日起,她是幸福而美满的。
有东风吹来,梧桐的芽冲掉了枯败的叶嫩嫩绿绿。我看到,生命绽放的美丽。